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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国才:​谈文论字话“两书”

季國才 文字研究 2022-04-25

季國才:談文論字話“兩書”

季国才:谈文论字话“两书”


【内容提要】从造字的角度看,汉字应划分为形声字和形意字两大类。解读这两类不同性质的字,各有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识读方法。“两书”对深刻认识汉字的本质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对指导识字教育也有重大的实践意义。


一、许慎及其“六书”


许慎是中国文字史上自仓颉造字3000年后,第一个把当时全部汉字归拢起来并予以详细说解的文字大家。他以全副身心撰著的历史上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哺育了一代代的读书人,直到两千年后的今天,仍是知识分子离不开的得力工具。他把当时所有汉字9353字按字形特征梳理划分为540部,每部建一个共有的偏旁为本部之统领,是为“部首”。这样,就使得近万个纷纷扰扰的汉字,按部就班,各归其位。他所发明的“部首查字法”,是由他首创的从未有过的奇妙招法。想查某字,只要到相应部首中立即就可找到,这种方法今天仍在使用。尤其精彩的是,他以“六书”为《说文解字》之精髓与魂魄,从造字之时仓颉的意图和安排的角度,去追索每个字的字形所映射出的原始意义,逐一说解每个字的形音义。这种宏大的气魄,这种雄伟的建树,前无古人,也许可说是后无来者。试想,其后的人,有谁敢说自己能对我们民族语言文字做出如此巨大的贡献,也能影响历史两千年,直到两千年后的4010年还会有人因离不开你而常常想起你呢?许慎是我们民族文字史上一座突兀的奇峰,一座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历史丰碑。


当然,由于受历史和时代的局限,后人也会发现历史伟人的一些缺点、不足甚至错误之处。当后人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指指画画时,他自己往往会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以为自己比巨人还要高;等到下到地面,他才知道,兀立在自己眼前的,是如此雄伟高峻的一座山峰。指出巨人的缺点和不足,是为了借着巨人的肩膀,去摘取更高处的更加甜美丰硕的果实,而非为了自矜自傲。所以,我们今天评说许慎,力戒陷入上面所描绘的那种假象。


二、我看“六书”


我们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作为《说文解字》灵魂的“六书”,其中各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在许慎的心中,似乎还不是特别明晰。


后人发现,许慎归纳推演出的,作为远古时造字方法的“六书”,它们的造字能力各不相同。最大的是“形声”,所造汉字占据汉字的绝大多数。其次是“象形”和“会意”,二者造字能力相差不多,当然比“形声”要差得远。“指事”一法,造字能力很差,所造字最少。至于“转注”、“假借”二法,是把已有的字赋予新的别一意义,并没有造出新的字来,所以说,本质上,此二者并不是造字之法,而是用字之法,应该剔除于“六书”之列。这一点,早在清朝时,大学者戴震就针对“六书”的本质而提出“四体二用说”。另外,许慎在《自序》中虽对“转注”一法下过定义,但还是让后人难于理解而不得要领。有细心人作过统计,与“假借”不同,“转注”一词,除在《自序》中被许慎提到以外,正文中在说解字时就再也没提到过一次,可见,许慎的心里对之也不是很明确。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我认为,长久以来,人们把造字方法归纳为“六书”或“四体二用”等说,都是不正确的。


我们知道,划分事物的种类,每次划分只能使用同一个标准,这样的划分才合于逻辑。用此观点来审视“六书”(以下再提到“六书”,都是指的剔除了后二书的前四书),我们发现,划分出此“六书”的标准是不同一的,因而,六书之间是不可并列的概念。


前3种方法中,“象形”,就是图画演变而来的事物的抽象简笔画,这是最古老的一种方法。书写者力图透过抽象画面来表达一种意思,现今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岩画即可为之佐证。“指事”,是在已有的象形字的基础上,加上符号来强调原象形字的局部,以表达不太好表达的特定意义,所以,它本质上还是象形。“会意”,是单个的形体无法表达清楚其意义,必须有两个甚至三个、四个合起来才能准确表达清楚该字要表达的意义。例如“休”字,用两个形体“人”、“木”来表达人在树下乘凉歇息。有人说,会意字中的两个部分,已经都不是原来的意义了,需要把他们两个合到一处,来体味、领会出新的意义来。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在字中,它们还是它们自己,还代表它们自己原来的意义。确实,它们两个谁也不能单独显现新的字“休”的意义,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二者的通力合作,才能使新字的意义得以彰显。事实上,长期以来,人们就不太满意“会意”这种提法,有人根据自己的理解,把它改为“象事”、“象意”。还是安子介先生说得最好,把它称为“合体象形”。你看,一个“休”字,不正是描画的一个“人(亻)”在“树(木)”下纳凉歇息吗?那样安适,那样惬意。这是多么生动形象的生活画面啊!这样直观生动的画面,让我们直接就看懂了这个“休息”的意思,不必再经过头脑的归纳演绎逻辑推理等抽象思维。


在4种造字法中,“形声”是明显有别于其它3种方法的最特殊的1种。形声字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有明显的声音标志,而其它3种都没有这种标志。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许慎的“六书”,是按照有无声音标志和如何象形这样两条标准来进行划分的。从划分的实际结果看,他们是按这两条标准进行了两次划分,并把两次划分的结果并列在了一起,产生了逻辑混乱。4种造字方法,不是同级概念,它们是不能并列的。正确的划分应该是,第一次划分,以有无声音标志为标准,划分出形声字和非形声字两大类;第二次划分,再以如何象形为标准,把非形声字划分为单体象形、局部强调、合体象形3小类。这3个小类,正好对应着象形、指事、会意3种造字法。3个小类共同的特点,都是缘形见意,其中的“局部强调”,是建立在单体象形的基础上,是对已有的象形单个形体加点、加横强调其局部,且造字能力很差,故可将其归并入单体象形之内。这样,非形声字的两小类,无论其为单体象形,因形见意,还是合体象形,拼形会意,因它们都是缘形见意,故可把非形声字这一大类称为“形意字”。这样,从大的范围来看,依据最高级别的划分结果,我们就可以说,汉字应划分为形意字和形声字两大类,这就是我主张的“两书”。


三、“两书”说能成立吗?


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人们平日所说的“文字”,在这里许慎下了严格的狭义定义,即分为“文”与“字”两大类。“文”,其甲骨文是一个人的胸膛上画着画,引申为泛指图画,画片之意。这个意义现代还在用,《现代汉语词典》对“文身”的解释是:“在人体上绘成或刺成带颜色的花纹或图形”。词典里没有“纹身”一词,可见“纹身”的用法是错误的。许慎《序》中反复强调“依类象形”,强调“物象之本”,都围绕着一个“象”,即形象、画面。“会意字”,虽然是建立在单体象形的基础之上,要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体组合而成,但合体是为了象形,目的在于组合成一个画面来表意,所以,它应该属于“文”的范畴。“字”,甲骨文是房子里一个幼儿,表示这个家庭有后代流传。所以,“字”有女人结婚生子之意,又引申为婚嫁、婚配之意,如书面语有“待字闺中”等语。这就是说,“字”是“文”产生的众多后代子孙。怎么产生的呢?原来是通过“形声相益”之法,“孳乳而浸多也”,像水浸润物体,面积越来越大;像哺乳动物繁殖或派生后代,越来越多。这些后繁殖和派生的“字”,不再依靠象形的手段,不再描绘图像、画面,而只简单的“形声相益”即可轻松繁殖、派生出比其父辈多得多的后代。从这也可看出,“会意字”不该进入“字”的范畴。


由此可见,我们所主张的“两书”说法,与许慎《序》中对汉字产生、发展的描述,以及对“文”与“字”的界定,是完全吻合的。也就是说,我们所说的“形意字”,就是许慎限定的“文”;我们所说的“形声字”,就是许慎界定的“字”。所以,我们的“两书”说,是可以成立的。


四、用“两书”眼光重新审视形声字


这种“两书”理论,为我们重新认识形声字换得了一双神奇的火眼金睛。


我们发现,“形声字”,其性质、意义和构建方式,是一类与“形意字”性质完全不同的汉字。


 “形声”,是以形意字的形体作为构字部件的。这些原本独立的形意字,进入形声字以后,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或为形旁,或为声旁,成为新字之形体的一部分。为表达新组成的这一形声字的字义和字音,他们各自都牺牲了自己的很多,做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


充做形旁者,他们自己的形音义“三要素”中,“形”,全部无偿奉献给了新字,成为新字躯体的构成部分;“音”,无条件地全部舍弃,原字音与新字字音毫无关系;“义”,被弱化、虚化,无力代表新字的字义,只能提示新字字义所属义类。如果形旁能表达新字的字义,新字也就没有产生和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了。下面是2500常用字中带有“手”字旁或底的形声字共115个:


手:把 押 挎 擦 抓 摸 搁 抹 摄 撕 披 批 技 拉 扯 持 拒 挤 据 扶 护 拴 握 扑 捕 摔 推 摧 抱 描 捞 掏 操 摇 挑 挠 招 捎 搞 扭 抖 扣 授 揉 挽 拦 按 搬 担 换 援 捐 拣 捡 撒 扮 捆 振 抢 扬 挺 拢 挣 控 扛 拥 扒 搭 揭 掉 括 搅 撇 抵 拘 摘 指 抚 提 掘 捉 拍 抬 扔 挂 排 抄 抽 扰 搜 揪 拌 掩 掀 挥 抗 掠 拼 捧 拔 拨 挪 托 择 挨 挫 搏 抡 搂 摊 播 撞 损 拳 摩


请看,假如真的像有些人强调的所谓“声旁表意”的话,这115个字岂不是都是同义了吗?在这里,实际上形旁“手”自身信息被弱化虚化得所剩无几,已经成为提示新形声字义类所属的抽象符号,只表示新生成的形声字字义与手有关联,具体的字义要靠“声旁”来决定。所以,“形旁”被称之为“形符”或者“形意符”才更为准确。


充做声旁者,其“三要素”中的“形”,无疑是成为了构成新字字形的一部分;“义”,也已经是全部舍弃,原字义与新字字义无关;“音”,并不能給新字标注准确字音,它自身字音的“声、韵、调”三者当中,“声”、“调”二者都需舍弃,惟有“韵”还在起作用,但这种作用,既有限,又复杂。声旁自身的韵母,能得以保全者是极少数。


如果把由同一声旁构成的形声字集中到一起,形成一个个以这个声旁为核心的小小的家族,我们就会发现,这个声旁本身的韵母,与其所标注的该形声字的字音相比较,已经发生了种种变化。例如下面3个字族的例子:


    ① 刀——叨 召

                ┗ 招 昭 沼 绍 邵 迢 笤 

                      ┗照

② 干——岸 杆 竿 肝 秆 赶 刊 罕 旱 汗 奸 轩

┗ 焊 悍 捍

    ③ 良——娘 酿 粮 踉 郎 狼 朗 浪

                         ┗廊 螂


上例中:


例①“刀”族,声旁“刀”的韵母是ɑo,全族 10字,前8字,各字的韵母与声旁韵母是一致的,都是ɑo,而后 2字,韵母却变成了 iɑo,等于是给声旁韵母加上了一个韵头“i”;


例②“干”族,声旁“干”的韵母是ɑn,全族 15字,前13字,各字的韵母与声旁保持一致,都是ɑn,而后2字,韵母分别是iɑn和üan,等于是给声旁韵母分别加上了韵头“i”、“ü”;


例③“良”族,声旁“良”的韵母是iɑng,全族 10字,前4字,各字的韵母与声旁韵母保持了一致,都是iɑng,而后 6字,韵母都变成了ɑng,等于是声旁韵母  iɑng被抹掉了韵头“i”。


综观以上3例,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一个字,一旦进入形声字成为声旁,那么,它自身的字音,其声母、声调,均已不起作用了,也就是说,与其所构成的形声字的字音已无关。


2、声旁自身的韵母,与其所构成的形声字的韵母,也并不完全一致。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一条明显规律,即把声旁韵母的韵头(或说介音)忽略不计(如果它的韵母有韵头的话),光看他的韵腹和韵尾,那么,除极少数特例外,绝大多数是和形声字韵母的韵腹和韵尾是一致的。这相一致的韵腹和韵尾,实质上就是《汉语拼音方案·韵母表》里的开口呼一列12个韵母和另外3个单元音韵母 i、u、v。我把这 15个韵母称为字音的核心韵母。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说:声旁的核心韵母,与含有这个声旁的整族形声字字音的核心韵母,绝大多数情况下是相一致的,即整族字的字音中,只有声旁所揭示的那一个核心韵母。


现在,我们就来研究上面所说的“极少数例外”。请看下面的例子:



①生—牲 笙 甥 胜 旌 星 性 姓

                         ┗腥 猩 醒

②公—蚣 松 讼 颂 翁 瓮  

             ┗凇    ┗嗡

③各—格 阁 胳 客 骆 络 洛 

             ┗搁 ┗额      ┗落

④果-裸  裹  棵  颗  课

⑤我-鹅  俄  蛾  饿


在上面5个形声字字族中,从每族各字之间对比来看,声旁并没有完全揭示自己的核心韵母,字族中的形声字的字音,有不少都发生了改变,使得一个字族中出现了两个甚或三个核心韵母。具体变化情况如下:


例①:声旁“生”字的核心韵母是eng,在字族11中,前4字标示的是自己的核心韵母eng,后7字的实际标示效果显示的却是ing;


例②:声旁“公”字的核心韵母是ong,在字族8字中,前5字标示的是自己的核心韵母ong,后3字的实际标示效果显示的却是eng;


例③:声旁“各”字的核心韵母是e,在字族10字中,前6字标示的是自己的核心韵母e,后4字实际标示效果显示的却是o;


例④:声旁“果”字的核心韵母是o,在字族5字中,前2字标示的是自己的核心韵母o,后3字的实际标示效果显示的却是e;


例⑤:声旁“我”字的核心韵母是o,在字族4字中,标示自己核心韵母的形声字一个也没出现,全族4字的实际标示效果都是e。


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难道这不正是说明声旁标音效果已经混乱不堪了吗?


其实,声旁标音并不混乱,只要我们透过现象看本质,终归是有迹可循的。


仔细观察我们发现,各族中应该显示的和实际显示的核心韵母之间,原来是口形非常相近,音响效果基本相同的韵母。而且,从更大的视野看,例③、例④、例⑤之间,共同涉及韵母o、e,不但口形相近,音响效果基本相同,且变化规律是彼此互逆的;例①、例②两例中,共涉及3个韵母eng、ing、ong,变化也只在它们仨之间进行。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们换一个角度,从韵辙的眼光来看,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后三族中的两个韵母o、e,同属“十三韵辙”中的“梭波”辙的核心韵母;而前两族中的eng、ing、ong,正是“中东”辙的核心韵母。“十三韵辙”中,只包含单一核心韵母的有:“发花”—ɑ,“姑苏”—u,“怀来”—ɑi,“灰堆”—ei,“遥条”—ɑo,“油求”—ou,“言前”—ɑn,“江阳”—ɑng,共8韵;剩下的5韵都包含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核心韵母,它们是:“梭波”—o、e两个,“乜斜”—ie、üe两个,“一七”— i、-i(舌尖前)、-i(舌尖后)、ü四个,“人辰”—en、in、un、ün四个,“中东”—eng、ing、ong三个。因此,以上5例的每例之间的变化,都是在自己所属的韵辙内折腾,这是它们的“家事”,不但不值得大惊小怪,而且是名正言顺、再正常不过了。至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形声字里的“声旁”,并不是给该形声字标注准确字音的,而是提示你该形声字的韵部所属的。“声旁”这个概念不该再继续称呼下去,而应该改称“声韵符”,也可简称“声符”。


至此我们可以说,“形声”,是在“形意”方法出现不知多少年后发明的一种非常重要的造字方法。它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为过。从分布世界各地的岩画看,也不知有多少古老民族,都采用图画的方法来简单记事,唯有我们的祖先把它发展成了“文”。但是,光有这些“文”是不能适应书面语言需要的,亏得我们的祖先发明了这个非常聪明的形声法,使得汉字的数量急剧膨胀,产生了一大批无法缘形见意的“字”。


请对形声字多一些理解,少一些抱怨、责难、贬斥吧。几千年来,声韵符始终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人们竟抱怨它“经过几千年的语音变化,绝大多数的声旁,已经不能正确的标注形声字的正确读音”,有人竟统计出声韵符能准确标音的,只占26.3%,四分之一稍强(见于张静贤主编《汉字教程》第65页)。它原本是示韵的,我们非要它标音,自然有这样的结论。人们不知道,所谓“形声字”,因“孳乳”需要,其形旁、声旁皆已被弱化、虚化,泛化成义类、韵部符号。和形意字的“缘图见意”思维方式不同,解读形声字,阅读者需要考虑的是,为解读此形声字,形旁为之提供了什么义类信息,声旁为之提供了什么音韵信息。阅读者需将两方面的信息综合起来,联系自己口头的语言储备,来认定这个字准确的音、义。这就是所谓“形声相益”了吧。以此,我们上面才说,“形旁”应称为“形意符”(可简称“形符”),“声旁”应称为“声韵符”(可简称“声符”)才更为准确;而“形声字”这一名称,应该称为“意韵字”才更为贴切,也避免再有人把已经泛化了的“符”硬看成实在的“旁”来说解,造成“文”与“字”的混淆不清。


如果把视野再放宽一些,“形声相益”还应包括下面内容。为称说更准确,我们把由某一形意符为核心的一组音韵字,称为意韵字的“形意族”,如上文的“手”字一族例;把由某一声韵符为核心的一组意韵字,称为意韵字的“意韵族”,如上文的“生”、“公”、“各”、“果”、“我”5族例。在这里,我们应具备“字族”的胸怀和视野。同一字族,族内各字间既有联系,更有区别,要相互比照,仔细分辨,通过字的形、音而求字义。在同一声韵族内,韵辙既定,核心韵母已现,各字间字音只有细微差别,重在“以形提义”;同一形意族内,义类既定,联系已明,各字的意义肯定与形意符所示的事物有关,则重在返回口语,“凭音断义”,字义主要靠声音来决断。


意韵族中各字的解读,例如例③“各”族例:各—格胳阁(搁)客(额)……。声韵符是“各”,属“梭波”韵,核心韵母有o、e两个。字音之间的联系已经找到,现在就以形意符的义类提示为参照,以声韵符的声音提示为线索,顺藤摸瓜,搜寻口语中符合两方面条件的几个可能的对象,来区别判断,确定出一个具体字义:


格—形意符“木”,东西是木制的,韵母为e,或说字音与“各”相同或相近,生活中那就只有木头格子的“格”了。


胳—形意符是月肉,代表身体,字义与人(个别时候也包括动物)的身体有关,字音与“各”相同或相近,人体上就只有胳膊的“胳”了。


阁—形意符“门”,代表屋子,房间,字音与“各”近或同,这就是一栋屋舍中相对来说虽较小却安排在深处、高处,十分重要的房间。古代女子的闺房叫“闺阁”,出嫁叫“出阁”,现代建筑还有叫“阁楼”的小房间。


搁—是意韵字“阁”整个担任声韵符所构成的二级意韵字。字音与“阁”近或同,形意符“手”提示字义与手的动作有关,那就是表示轻轻放下之意的搁下的“搁”了。


客—形意符“宀”,俗称“宝字盖儿”,是那种前后墙完整的起脊的房子,代表一种正规建筑物。房子里一家人朝夕相处,偶然有外人到访,字音与“各”差不多,那就一定是客人来家了,所谓“来的都是客”,此之谓也。“宾”的构字与之相同。


额—是“客”的二级意韵字。形意符“页”是脑袋,提示字义与头有关。脑袋上字音与“客”近或同,那就肯定是额头的“额”。


形意族中各字的解读,如前文所列形意族“手”族例:手—把押挎擦抓摸搁抹摄撕披批等字。在这一形意族共115字中,形意符“手”提示你该字的意义与“手”的动作有关联,而每个字具体意义是什么,不但要根据形意符的提示,更重要的,是根据各声韵符所提示的核心韵母来这个字音的重要因素来区别、判断、确定该意韵字是自己语汇库的哪一个字。可见,声韵符在意韵字中不但提示字音,还同时在其中起着决定字义的重要作用,可谓举足轻重。在此恕不一一解说。


你看,解读意韵字是不是有点猜谜或破案的味道?还真蛮有意思的呢。  


这就是我理解的“形声相益”。在字中,二者相互依存,相互提供帮助,相互激励,相互鼓荡,形成汉字造字诸法中一法独大的局面,造成汉字大家族中意韵字那雄浑、壮观的盛大气象。


汉字中,由“形声字”到“意韵字”,“意韵字”内部的由“形旁”而“形意符”,由“声旁”而“声韵符”,反映了我们对形声字认识的深化和回归。这种对过去“形旁”、“声旁”的重新解读,对过去“形声字”本质特征的再认识,必将洗净形声字身上几千年的层层积诟和百多年来劈头盖脸的污泥浊水,意韵字终将以崭新的面貌,勃发的英姿,重掌帅印于汉字大军中。解决形声字混乱不堪无法解读的问题,是汉字理论和汉字教育的最大难题。这一千载难题的破解,必将为古老汉字焕发青春,为汉语汉字风行天下,做出具有历史意义的贡献。 


五、“两书”理论的意义


“两书”理论,是对汉字的认识的深化,为人们重新认识古老的汉字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新的维度、新的眼光。


首先“两书”可以指导我们深化汉字研究中对“六书”的认识,正确处理“六书”中各书之间的关系。


以“两书”的眼光看来,“六书”是误把不同级别的几个概念平行地并列在一起了。“六书”中剔除“用字”的二书后剩下的四书,“形声”是其他三书的上位概念。把“形声”与其它三书相并列,不但对“形声”一法的地位、价值及重要性是一种贬低和损伤,而且也易造成事物间的逻辑关系混乱不清。象形三书的上位概念是“形意”,它才有资格与同级的“形声”并列。“六书”和“两书”的区别,可以用下面的关系式来表示:

 

六书:汉字

       ┗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形声字、转注字、假借字

两书:汉字

┗形声字、形意字

            ┗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


“形意字”和“形声字”,这是两个内涵与外延都不相同,因而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因此,人们在面对这两种汉字的时候,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因而,处理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形意字”属于“文”,它的表达手段是象形,不论是单体象形,因形见意,还是合体象形,拼形见意,目的都是缘形见意。这种字,人们看到它们的时候,面对眼前单独一个或者两个三个事物的抽象画面,领悟、意会出它所隐含着的、想要表达出的意义来。


 “形声字”是“字”,这种字比较虚,因为它构字的两个部分都是抽象符号。形声字的表达手段是形示义类,声现韵辙,形声相益,返语求解。破解一个形声字的意义,有点像公安局破案、法院断案一样,要把相关证据都找到,形成证据链,才可以宣判。形旁提示人们这个字的字义与形旁代表的事物有关联,而具体的字义,都要返回口语,靠声旁的核心韵母(即韵辙)与口语相对照,参考字的语言环境来决定和确认。例如上面所列形意族“手”族各字,举凡:把、押、挎、抓、摸、搁、抹、撕、披、护、拴、摔、推、抱、描、捞、挑、挠、捎、抖、扣、揉、拥等字,其具体字义,都是靠声旁揭示出来的。


其次,立足于“两书”的维度,以“两书”的视角和眼光,我们就会发现汉字理论领域,“文”与“字”二者相混淆的错误时常出现。这些错误的存在,在人们正确认识汉字的路上,造成了重重障碍。“两书”可有效地厘清和匡正汉字理论中的一些偏颇。


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本科二年级语言知识教材《汉字教程》(张静贤主编)中,就有多处出现这种混淆现象。我们知道,“意符”(形意符)是形声字(意韵字)范畴的概念,是相对于“声符”(声韵符)而存在的概念。教材中把“凸”、“凹”、“丫”、“一”、“二”、“三”等传统上认定的象形字指事字,都称为“由单独一个意符构成”的“意符字”;把“从”、“泪”、“森”、“掰”等传统上认定的会意字都称为“由两个或两个以上意符构成”的“合成意符字”;把“江”、“刻”、“笛”等自己无能力识读的变韵形声字都称为“半意符半记号字”。教材为强调所谓“现代汉字”而刻意割断汉字由古至今的发展演变的历史,又割断汉字本义和引申义的血脉相承的联系,把很正常的意韵字(形声字)“球”、“笨”、“级”等字说成是“由音符和记号构成”的“半音符半记号字”,正常的形意符成了“记号”;把稍稍联系点古字形就可以形象图解的“鱼”、“鹿”等千百年来人们公认的象形字,竟叫做“合成记号字”(2004年版第22—25页)。教材认为:“现代汉字中,约有10%的字,只有形旁,没有声旁,有的甚至是既不表意又不表音的记号”。教材对此所举的例子竟然是“大”、“小”、“书”、“头”、“又”5字。把这样明显而形象的形意字硬说成是形声字才有的已经抽象了的“形旁”,甚至连“形旁”的资格也不够,只能是“既不表意又不表音的记号”(第62页)。在《现代汉字形旁(意符)的表意功能》一节中,教材起首就说:“现代汉字的形旁是表示字义的部件,所以也称意符。形旁主要出现在形声字和会意字中。”然后,教材分列出两组字例,并分别指出各字的形旁(第77页):


形声字:铜(钅)、泥(氵)、轮(车)、荷(艹)、唱(口)、

            忧(忄)、瞧(目)、鸦(鸟);

会意字:林(木、木) /焚(林、火)/岩(山、石)/鸣(口、鸟)

             /明(日、月)/尖(小、大)。



教材中,形神兼备、生动活泼的具象的画面般的形意字,都成了抽象的“符”,而抽象的意韵字却又勉为其难,硬让他完成形旁表字义,声旁表字音这样具体而又明确的任务。教材中,形意、声韵两类性质不同的字,界限不清,混淆得很厉害。如此教学,别说是没有汉语基础的外国人,即使是操母语的中国人,也会被这种教材弄蒙的。如果有“两书”理论指导,就不会发生以上的混乱和错误。


曾任北京语言学院(现北京语言大学前身)院长的吕必松先生,为我国对外汉语教育事业的奠基、开拓和发展壮大,对对外汉语学科建设等,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被誉为“对外汉语学科之父”。多年来,以极大的热情,宣扬、捍卫、发展徐通锵先生的“字本位”理论,不久前提出“组合汉语”的理论主张,并积极规划把这一理论应用于对外汉语教育实践,让人看到了正在蜕变新生的汉语言文字那美好的明天。不过,吕必松先生在自己博文中分析“六书”时说:


    会意字是义符与义符的组合,形声字是义符与音符的组合,会意兼形声字既是义符与义符的组合,也是义符与音符的组合。因为义符和音符基本上都是象形符号,所以无论是义符与义符的组合,还是义符与音符的组合,都体现了义符表义和音符表音的统一。


在这里,吕先生也把“义符”这个概念,用到了形声字以外,把构成形意字生动画面的某些具体事物,也混同于形声字中表示义类的抽象符号,这也是混淆了“文”与“字”的分野。我想,设若“两书”理论能在不久的将来得以彰显于世,吕先生一定会对自己文中的遗憾做出新的修正。


“两书”理论指导下的识字教育实践


“两书”理论在识字教育领域的教学实践中,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惊人成果,显示出她所蕴含的巨大威力


本人以这种“两书”理论为依据,发明了“双分双解识字法”,简称“双分识字法”。所谓“双分”就是把所有的字分成“形意字”和“形声字”两大部分;所谓“双解”,就是对所分开的两部分字,分别施以不同的解读方法。


“形意字”,采用“图画法”来教学。每个字都当做一幅图画来处理:先依据其字形特点,配上一副产生这个字的场景或实物的画面,再配上极像这个画面的简笔画的甲骨文,最后,利用动画的形式,把这个字产生发展的历史过程演示出来,给儿童留下鲜明、深刻而牢固的印象。同时,使儿童形成一种见字如画,字画不分,眼前见字,脑中映画的识字程序和能力。


“形声字”,采用“字族法”来教学。以声旁为核心的声韵族为单位,按字族整体输入,批量识字。


本识字法,文寻其画,文画互辉互映;字归其族  形声相益相生。这正好符合幼儿形象思维敏感强劲的心理特点和认知水平,且都是在理解的基础上自然形成记忆,勿需死记硬背,故学习起来轻松自如,毫无负担,可以收到很好的识字效果。

2005年,我将这种“双分识字法”正式用之于幼儿识字教学,取得了大大地出乎意料的惊人效果。幼儿从小班学起,每天一节课(各年级课节时间不同),累计学习时间200小时左右,到大班上学期末,识字课结业,学完2500常用字,转入大量阅读阶段。


一次,我遇到了一个已经大班毕业离园上学前班的小朋友周睿。我想从双分的角度再考考他。我指着“香”“蕉”两个字卡让他读,他正确地读出来。我又让他分析字形,解释出字义。以下是我们的对话,可以大略反映出运用“双分识字法”进行识字教学的概貌。


        我:这个“香”是哪类字?

        周:形意字。

        我:构成字的两部分都是什么?

        周:“禾”和“日”。

        我:两部分合在一起表示什么意思?

        周:禾苗晒日光多,结的果实就特别香。

        我:这个“蕉”是什么字?

        周:形声字。

        我:谁是形旁?

        周:形旁是上面的“草”(学时把“草字头”就当草用)。

        我:表示什么意思?

        周:表示香蕉是一种植物。

        我:谁是声旁?

        周:下面的“焦”字。

        我:这个声旁有什么用?

        周:告诉这个字就念 jiɑo。

        我:我再问你,这个“焦”字当初学习时,是个什么字?

        周:形意字。

        我:字的两部分都是什么?

        周:上面是隹鸟的“隹”,下面是“四点火”。

        我:两部分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周:火烧隹鸟呗。隹鸟有毛,一放到火上,那还不是“呼啦”一下子就烧焦了吗!



学习中发现,幼儿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幼儿的智力水平,大大出乎我们成年人的想象。学习中,老师和家长在提问幼儿认读一个字的时候,常听到幼儿在思考时的一句话:“你等等,让我想想这个字的画面。”幼儿的话,显示出这种识字方法特有的字画不分、见字映画识字机理的正确性。


也是那次和周睿见面,我想看看他对形意字的画面还能有多少印象,也验证一下这种识字法“映画”原理在幼儿识字心理上的体现,就叫他给我解释“皮”字:


我:你能给我说说“皮”字的字形是什么意思吗?

周:里头的“又”不是一只手吗?那个小竖是一把刀,一个人手里拿着刀,正往下剥皮,外边那些都是剥下来的皮。

我:你还能想起来学这个“皮”字时的画面吗?

周:你忘啦?一只狗,脖子拴着绳子,吊在树杈上;一个人,手拿刀正在剥皮,已经剥下来一半了。


这个周睿小朋友,建园之初编入中班。当初入园时特别好动,上课注意力难以集中,家长甚至怀疑他患有多动症,很是犯愁,学习状态处于班级中等偏下。如今学过已近两年,他的回答,他对两类字清晰而深刻的理解和牢固记忆,令我震撼和自豪,也给我增添了做好“双分识字”的信心、勇气和力量。

“双分识字法”在运用过程中,出现了几个我“没想到”。

这种“双分识字法”,发明之初的构想设计时,本来是针对小学低年级的。当初只知道一、二年级小学生长于记背而理解能力尚弱,因这种识字法信息量过大而担心他们无法接受,谁想到“双分识字”竟然跨越了小学阶段,在幼儿园里开花结果。

在学意韵字时,我最担心的是,怎样才能让幼儿明白“十三辙”,因而对老师反复培训,且千叮咛万嘱咐。没想到幼儿学习起来十分轻松,毫不费力,根本就不是问题。有时在学习某个字族时,有变韵现象,没等老师讲解,孩子们就会喊起来:“老师,你还没说变韵呢!”


在学习意韵字的字族时,我曾主观地认为,规模越大、字数越多的字族,一定是越不好教,我想幼儿一定对字数越多的字族越是畏惧和厌烦。没想到从老师那里得到的反馈是:字数越多,孩子们越愿学,因为,字数越多,越能更有力地互相启发和印证,更因为,字数越多,越能激发幼儿“破案”的兴趣和欲望,从而享受到更多的成功的喜悦。

幼儿识字教育所取得的惊人成绩,足以证明“两书”理论路径的正确和威力的巨大。困扰中国小学生几近百年的“识字难”魔咒,即将跨越小学阶段,在幼儿园里消解为乌有。中国儿童,入小学后将不存在识字问题,因为他们在幼儿园里早已完成了小学的识字任务,开始无障碍地大量阅读了。我深信,这一神话般的美好愿景,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在越来越广大的范围内,变为活生生的现实。在广阔的中华大地上,那读书声所汇聚成的激越悠扬的交响乐中,即将多出一个带着奶气和黄嘴丫味儿的稚嫩的幼童声部,如离巢雏凤,清声激远,出飞儿云雀,高天啭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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